焦点访谈：“远水”也能解“近渴”

  （焦点访谈）：从2014年开始，我国在宁夏、江西等7个省（自治区）开展了水权试点工作，宁夏作为试点省份，在水资源使用权确权登记、水权交易流转等方面建立了相应机制，开展了省内的用水权交易，但跨省域的用水权交易却从来就没开展过。2023年年底，宁夏宁东能源化工基地管理委员会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水务局签订了一份协议，根据协议，阿坝州在2024年至2026年期间将向宁东能源化工基地出让1500万立方米的黄河用水权，这是我国在黄河流域第一单跨省域用水权交易。这个“第一单”如何能够达成？黄河水跨省域交易的这一步，能真正盘活存量水资源，破解用水之困吗？

  泰和芳纶是宁夏宁东能源化工基地里的一家新材料企业，它自主研发的从煤化工产品中精加工合成防弹纤维的技术，目前在全球处于领先水平。这两年正是该企业扩大规模、抢占市场的关键期。但随企业持续不断的发展，规模慢慢的变大，此前分配给它的用水指标已经没办法满足生产需求。

  泰和芳纶所在的宁东能源化工基地是国务院批准的国家重点开发区，也是我国西部顶级规模的化工园区，目前共有200多家企业，2023年园区工业总产值突破1800亿元，但水资源短缺的问题一直是制约园区发展的一个主要的因素。从2003年园区建成到现在，园区内企业的用水指标都是通过省内工业和农业的用水权交易来解决的。

  宁夏宁东能源化工基地管委会自然资源局局长何德昕：“宁夏是黄河水，大部分用于农业生产，一些农业灌溉用水的节水设施不完备，我们用工业发展的资金反哺到农业水利改造上，提高效率，节水改造，农业节余的水用于工业。”

  一方面通过工业和农业的用水权交易来获得用水指标，另一方面，企业也在努力节约用水。从2017年开始，园区内企业产生的废水都做到通过先进的技术处理，循环使用，但即使这样，整个园区还面临着500万立方米的水缺口。

  宁东能源化工基地缺水的情况是宁夏工业用水短缺的一个缩影。宁夏用水主要依赖国家限量分配的每年40亿立方米过境黄河水。近年来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的提升，用水矛盾更为突出，“找水”已经成了当地政府十分重要的工作。

  宁夏回族自治区水利厅副厅长张伟：“如何来解决好这个事情？紧盯着自己可能有些时候不太够，我们想把视野放得更宽一些，到黄河流域、到全国的大市场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事实上，我国对用水权交易的实践探索已经开展多年。从2014年开始，我国在宁夏、江西等7个省（自治区）开展水权试点工作，允许在省内进行用水权交易，并逐渐推广至全国，但在黄河流域，跨省域的用水权交易还不进行过。现在，改革的步伐能不能再往前走一步呢？宁夏方面也在尝试寻找突破。

  就在此时，2023年3月，四川水利厅一行来到宁夏调研。在交流中宁夏水利部门了解到，四川恰巧有500万立方米的节水富余指标，于是宁夏水利部门提出了进行用水权交易的想法。

  按照国家的相关水量分配方案，黄河流域分配给四川的可用水量为每年约4200万立方米，其中4100万立方米分配给阿坝州若尔盖、红原、阿坝、松潘4县。近几年，阿坝州深入贯彻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水平发展的要求，每年能节水500万立方米，节约下来的用水指标是可以出让交易的。但四川方面作为用水的出让方也有自己的顾虑。

  四川省水利厅水权水价改革办副主任陈鹏：“我们是资源出让方，压力比宁夏要大一些。因我们现在有水量交易，交易的水量下次水利部提出调整意见的时候，会不会给我们调走？”

  四川方面的顾虑是，如果这次把节余下来的水指标出让了，以后国家在水量分配上会不会缩减给四川的分配数额。

  对于四川来说，能节余下来这500万立方米的水也很不容易。四川阿坝州黄河流域途经的4个县中，有3个县都是高海拔、以畜牧业为主要产业的区县。曾经的过度放牧让这里出现草地退化、沙化现象。当地这些年做了不少努力，采取各种措施保护生态，才有了今天的节水成绩。

  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水务局党组书记、局长张险峰：“这么多年一直在黄河流域严控高耗水、高耗能的产业进入，通过农牧业的节水灌溉、取用水的计量，系统地推进节水，同时我们也在积极研究畜牧业的减畜。”

  “减畜”是通过科学评估放牧强度与草地退化的关系，调整畜牧养殖方案，逐步减少牲畜的数量，同时给予牧民一定的补贴。不过，让世代以畜牧业为生的牧民们主动减少牲畜的数量并不是特别容易。尕让交是当地一位地道的牧民，家里牦牛最多时有300多头。他也是一名老党员，对过度放牧的危害深有感触，去年他主动响应政策，把家里的牦牛卖了80多头，减少存栏量，给村民作表率。

  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水务局水政水资源科科长刘轩：“一头牛耗水大概在46升每天，一只羊耗水是10升每天。2020年底到2023年底，全州减少了牛的存栏量20万头，羊大概在37万只。最近三年，黄河流域这一项我们节约用水350万立方米左右。”

  为了在减少水资源消耗的同时，保障牧民的利益，当地也因地制宜全力发展旅游业，帮助牧民转战公益性岗位、畜牧产业、服务业就业，同时通过积极探索集体经济，给牧民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增加收入。另外，在有条件的区域不断推进集中供水工程，最大化地提高用水率、减少浪费。

  在和有关部门的不断沟通中，四川方面对国家有关政策也更为明晰，他们了解到水量分配并不会因为出让了节余的用水指标而进行缩减，于是也放下了顾虑。四川有水可以卖，宁夏缺水急需买，那么接下来就是具体怎么来实现跨省的用水权交易。

  中国水权交易所董事长姜楠：“跨省的用水权交易，以什么样的价格进行交易，需要履行哪些审批手续，以及交易完了以后需要变更哪些环节，这些都没有前例可以借鉴，其间我们组织了宁夏和四川多次做沟通，进行协调。”

  每一项新的改革要顺利实施，都需要政策支持和制度保障。近年来，在国家政策的引领下，我国用水权交易的相关制度也在不断完善。

  2022年，水利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发布《关于推进用水权改革的指导意见》，其中精确指出，在同一流域或者具备调水条件的不同流域推进区域用水权交易；2023年4月1日起正式实施的黄河保护法也精确指出，国家支持黄河流域用水权市场化改革。这为宁夏、四川之间的用水权跨省交易提供了法律政策依据。

  姜楠：“相当于解放了大家的思想，明确提倡要打破一些市场的分割也好或者堵点也好，打破了省级的行政区划，实现了水资源在更大空间和更大范围内的畅通流动，提高了水资源的利用效率和效益。”

  在各方的不懈努力下，最终宁夏以每立方米1.2元，总共1800万元的价格，购得四川省3年1500万立方米的黄河用水权，完成了跨省用水权交易的全国第一单。1800万元的费用，由申请使用这一些水资源的主体支付，也就是宁夏宁东能源化工基地里的8家企业，政府部门负责统一协调。

  如今，宁夏与四川交易的每年500万立方米黄河水，已经由黄河岸边的取水口，通过电磁流量计精确计量、水泵站加压，再经过管道输送到宁夏宁东能源化工基地。宁夏、四川之间进行的跨省用水权交易，对全国省际层面运用市场机制解决水资源供需矛盾，具有示范意义和参考价值。

  张伟：“对我们来说是思想和认识上的一次突破，也会为其他省份提供借鉴和思考。同时，我们努力想把跨省的水权交易从首单变成多单，目的是让节水者受益，让缺水的解渴，在更大范围内实现水资源优化配置、高效配置。”

  这笔跨省用水权交易也给像四川这样水资源相对丰富的地区，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息，那就是只要积极节约用水，就可以将节约的水指标出让，获得实实在在的收益，实现水资源从“资源”到“资产”的价值转化。节约用水、推动改革的主体，其利益也会得到保障。

  水利部财务司副司长、水利部水权交易监管办公室副主任郑红星：“四川、宁夏依据自己需要，大胆尝试、探索实践，开了黄河流域跨省域用水权交易的先河，走出了运用市场机制破解水资源瓶颈的新路子。我们将进一步加快建立用水权交易市场，激发市场活力，推动我们国家水利高水平质量的发展，保障国家水安全。”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指出，要深化生态文明体制改革，健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深化自然资源有偿使用制度改革，推进生态综合补偿，健全横向生态保护补偿机制。在一系列深化生态文明体制改革工作中，“推进用水权市场化交易”就是这里面一项重要内容。四川、宁夏两地探索深化用水权改革、完善政策体系、进一步激活水交易市场，既有助于宁夏解决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中用水的困扰，也让四川相关区域见到了保护生态的红利，再次印证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